作品: 茶飲毛峰
作者:張梅
毛峰于我,像老友。
尚不懂喝茶的少年時代,每到歲末,父親便會備好新年待客的茶,亮綠的袋子,鼓囊囊的茶葉,袋上寫著字體飄逸的“毛峰”二字。到了年初一,嫩尖的茶葉被母親放在胖圓的白瓷茶壺里,兌滿滿一壺水,每來拜年的親友,總是要倒一小杯。暖暖地捧在手里,夾一筷切得細細的干子絲,好茶好干絲的夸贊總是要在農歷新年的早晨被來客說上幾遭。
毛峰,茶生黃山。提到名山,安徽的黃山屢被提及,就像提到十大名茶,毛峰也在其中。初喝毛峰時,并不知它位列十大名茶。
五岳中我只看過泰山,暮色中抵達,已見其雄渾。泰山去過才去黃山,雖然離黃山更近,不過幾小時的車程。這個順序暗合詩句“黃山歸來不看岳”,不看岳,擔心上黃山而無登其他山的興致。黃山是視覺的盛宴,凡事一盛,回憶起來,倒說不上子丑寅卯。四絕中獨喜云海,厚、逸、率性,有唐風,遠勝千樹萬樹梨花開;有宋韻,飛云冉冉;還有魏晉之風,大隱隱于市,隱于市時茶不可或缺,我在皖地,不可缺毛峰。
我喝毛峰,喜歡用杯子,或者壺。
杯和壺的狀態(tài)是一種期待,我們在心靈之杯中盛情緒之水,情緒是流動的,倒入杯中的水也是流動的。我常常獨坐,不是獨坐敬亭山的獨坐,詩仙有山為伴,我獨坐時,隔著窗欞看遠遠的天,也無抱負,也不懷人,也不思古,那段時間,心靈空空蕩蕩,如無茶的空杯。
取茶葉,泡了茶,坐在一杯毛峰的茶香里,我的心靈之杯漸漸靈動起來,喝著茶,看著書,寫著文,有茶入口,至少少了些疲乏。漫天涼月,一壺好茶,不比東坡居士“把酒問青天”的意境差。茶是水中的詩,文是心中的茶。我習慣將文字采摘、殺青、揉捻、烘焙、揀剔,以求好文字。
有一年我從黃山下來,用飲料瓶裝了一些泉水,到賓館用來泡茶——水嫩滑,茶翩翩,如佳人遇青年才俊,一見鐘情。
古人對泡茶之水多有講究,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這是陸羽的提法。更講究的,汲泉掃雪用來烹茶。平常喝毛峰,也就用煮沸的水泡,粗放地喝,雖然覺得委屈了茶葉,但在世俗煙火中的相守,彼此珍重,也算得上相濡以沫吧。
如今將毛峰作為日常主打茶,無需等到年節(jié),春四月,藏茶如藏書,封好口,放在冰箱中,在節(jié)氣的變更中保持青碧。
毛峰泊在水中,散發(fā)著幽幽的茶香,也有淡淡的清苦氣息,如藥。我走馬觀花看《本草綱目》,那些藥氣撲面,挾帶而來的,還有草木獨有的青蔥。李時珍惜墨如金,文字古樸,他的字少,意賅,但有地氣,讀起來踏實。毛峰喝起來平實,所以作為家常茶比其他合適。
將進茶,以茶打發(fā)時光,貪杯無虞。詩仙說,借酒澆愁愁更愁,與其相比,借茶,無需有此擔憂,茶入肺腑,內心澄明。
毛峰的前稱叫雪嶺青,如同武俠小說中的俠女,英姿颯爽。據(jù)說朱元璋定都南京后,一日行至國子監(jiān),有廚人進茶。朱元璋品后曰:“此等好茶,莫不是徽州雪嶺青?”來自歙縣的廚人聞言答曰:“正是?!眹颖O(jiān)一貢生聞知此事后,常吟云:“十載寒窗下,何如一碗茶?!倍液斑h不止十年,一直寒窗,一直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