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坦白說,親愛的》的一些篇目承繼的正是他的性學(xué)三書(《性文本》、《男界》、《假性經(jīng)》)那種劍走偏鋒、踩情欲鋼絲的絕技:《性向成疑》、《同志之吻》、《半裸猛男》、《三百人行》、《戛納處女》和《處女與處女膜》等題目已經(jīng)語不驚人死不休,更加轟動的是《脫掉褲子》、《打格仔》、《毛風(fēng)起浪》、《毛忠信》,連起來幾乎就是“三級片”的兒童不宜鏡頭,我可以想見邁克一氣呵成寫完這幾篇文章標(biāo)題時一臉壞笑的樣子。
《坦白說,親愛的》,邁克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1年1月版,32.00元。
作為專欄文章的結(jié)集,邁克的《坦白說,親愛的》中的文章略顯蕪雜,在整體上不若《影印本》、《男界》、《性文本》、《書啊,書!》、《艷遇》《同場加映》帶給讀者一氣呵成的一體感,然而那種淋漓感還是一脈相承的。邁克形容林奕華專欄文字特色的“快、狠、準(zhǔn)”——另一個說法是“見血封喉”——完全可以拿來形容他自己。
專欄文字無疑都是在“自己的園地”蒔花種草,好的專欄作家都是栽種人無我有的名花異卉的園丁,邁克的專欄尤其打上他自己的“私家”標(biāo)志,這點同為專欄作家的小寶看得很清楚,他說:“他下筆只說有趣的私見,無空泛的公論。”確實是這樣。面對同樣的社會版和娛樂版內(nèi)容,邁克總能找到獨特的私家切入角度,侃侃道來,機(jī)智、伶俐、明亮而且刻薄?!跺e失商機(jī)》談報紙社會版的鬧劇“楊門女將大鬧香江”,他在報上看到女主角每回出入境都挽著膠袋,他的第一反應(yīng),竟然是為G ucci和H erm es公司的宣傳人員錯失商機(jī)感到痛心疾首:“有什么好得過幫助她們一只皮袋,今季最新的設(shè)計也好經(jīng)典的凱莉袋和寶金袋也好,肯定獲得比隧道口的廣告板或地鐵月臺的燈箱更高的收視率,也比以六甚至七位數(shù)字酬勞請女明星當(dāng)代言人劃算。”他這樣評論村上春樹的《海邊的卡夫卡》:“年過半百,還樂此不疲以第一人稱描寫‘我’硬如石頭的陽具,不聽主人命令喜歡勃起就勃起,不是垂垂老矣的意淫是什么?恕我用老餅聲氣呻吟:這種伎倆,與上世紀(jì)中透過第一人稱女性書寫發(fā)泄同志感情的依達(dá),本質(zhì)上有什么分別?”衛(wèi)蘭舉辦演唱會,冷血的媒體大肆嘲笑她的體型不合潮流,邁克看出“瘦身腐蝕集體意識,纖體肆意荼毒心靈,已經(jīng)超越慘烈境界,有上位幻想的型男索女,個個視脂肪為途上的荊棘,不管身長身短,目標(biāo)定在九十二磅,面珠稍為圓潤,即刻化身沉默的羔羊,爭相報名任由漢尼拔狂噬。”他談時尚潮流的勢利:“塑料黑框眼鏡鑲起了名模的臉,大家爭相效法,集體忘記那正是討厭的老處女教師的注冊商標(biāo)。”而文化人的勢利只有更加猖狂,“王安憶登上流行榜,半句上海話不會說的(編按:指香港文化人)跟著‘即便’,就像稿費是以筆畫計算的,‘便’比‘使’值錢一點點。”面對越來越膚淺的時尚、越來越粗俗的名利圈、越來越墮落的品位、逢高拜見低踩的娛樂媒體,大概也只有這樣的文字才能成為大快人心的解毒劑。
刻薄惡毒的另一面是風(fēng)騷入骨的火辣和佻亻達(dá),在這方面,邁克認(rèn)第二,小寶不敢認(rèn)第一?!短拱渍f,親愛的》的一些篇目承繼的正是他的性學(xué)三書(《性文本》、《男界》、《假性經(jīng)》)那種劍走偏鋒、踩情欲鋼絲的絕技:《性向成疑》、《同志之吻》、《半裸猛男》、《三百人行》、《戛納處女》和《處女與處女膜》等題目已經(jīng)語不驚人死不休,更加轟動的是《脫掉褲子》、《打格仔》、《毛風(fēng)起浪》、《毛忠信》,連起來幾乎就是“三級片”的兒童不宜鏡頭,我可以想見邁克一氣呵成寫完這幾篇文章標(biāo)題時一臉壞笑的樣子。是讓道學(xué)家皺眉的題目,然而題目邪歸邪,內(nèi)容卻無比的嚴(yán)肅和正經(jīng)。《打格仔》諷刺港人(事實上是華人)保守的身體意識:“香港人日以繼夜怕被人看虧本,把對地皮的寸金尺土評估方式,悉數(shù)過戶到人皮。這種扭曲的心理,除了根植長期錙銖必較造成的吝嗇性格,恐怕也源于對身體的無知與誤解。一具本來應(yīng)該用來享受感官的外殼浸在羞恥里,漸漸淪為有市有價的商品,摸一摸固然要收費,看兩眼也不能白白便宜你。”《毛風(fēng)起浪》說的是中國人意識里的陰毛過敏癥,反而日本人沒有這種困擾,任睇唔嬲,對身體充滿自信,“我懷疑與該國的風(fēng)呂(浴室)文化有直接關(guān)系,自幼習(xí)慣在公共場所赤身露體,閱人無數(shù)也被閱無數(shù),脫得輕于鴻毛,對軀體的態(tài)度自然而健康。”這當(dāng)然是邁克的想當(dāng)然之語,泡澡堂曾經(jīng)也是中國一些地區(qū)人們的一種生活方式,可這樣事實也從來沒有培養(yǎng)出對身體“自然而健康”的態(tài)度,估計還是長期以來對身體持一種不健康的態(tài)度的結(jié)果,日久天長,內(nèi)化成一種扭曲的反應(yīng),身體和性成為見不得光的丑事。這在華人電影里有著最為觸目的表現(xiàn),每當(dāng)?shù)搅艘故旧眢w的場景,我們看到的不是遮遮掩掩、閃閃縮縮,就是扭扭捏捏,從來難得一見坦蕩蕩地袒露的情景。更可怕的是,女明星一脫衣服更是萬劫不復(fù),要像舒淇一般以堅韌毅力將脫回的衣服一件件穿回才能脫離苦海逃出生天。邁克的bitchy(梁文道形容邁克的用語,意謂美麗、性感、淫蕩、三八、刻薄、絕,還有賤),不過是以采花賊本色的性、俗、達(dá)來反對一本正經(jīng)的陳腐、保守的價值和道德觀的花槍而已。 #p#分頁標(biāo)題#e#
《坦白說,親愛的》當(dāng)然不只有指東打西的刻薄惡毒和描繪風(fēng)月的機(jī)智詼諧,作者不時更會坦蕩蕩地露出狐貍尾巴。比如對于張愛玲,他的死穴,他毫無愧色地宣稱“大大話話當(dāng)了起碼二十年張氏文字工廠的搬運工人,在法律許可情形下能夠抄的幾乎都抄過了”,《坦白說,親愛的》全部文章共一百二十多篇,與張愛玲直接間接相關(guān)的竟然占了二十七篇!比起陳子善打撈張愛玲遺失在時間荒原的點點滴滴的癡心情長,邁克在張愛玲的花園采得百花釀自家蜜的致敬同樣可觀,書中《垂乳女》、《以乳取人》、《有奶便是娘》和《撞奶》幾篇談張愛玲小說中的乳房描寫,印證“張從不理會性別政治正不正確,但求一針見血”,角度之刁,幾乎要讓張愛玲大跌眼鏡,讀過之后,或許又會拍案叫絕。而由《色,戒》改編成電影的事,邁克竟興致勃勃地寫了十多篇短文(據(jù)我所知,還有幾篇沒收入本書),由小說之好、演員人選、電影改編的高明與犯駁之處,娓娓說來,頭頭是道,讀罷真叫我這樣粗心的讀者和影迷暗叫一聲慚愧,似乎不但書要重讀,電影也要重看,才能窺到他心細(xì)如塵之下的機(jī)智和妙趣。最好的張迷是怎樣的?邁克算最好的示范。
《包和飽》對港人“包”、“飽”兩字不分大加撻伐,《我條片》對新晉導(dǎo)演將自己的電影作品說成“我條片”的災(zāi)難性說法表態(tài),顯示了以文字為宗教的邁克對文字少見的嚴(yán)肅和認(rèn)真。而書末的幾篇文章,《人靚衫靚》談松田優(yōu)作,《偷渡客》和《花開一枝,話分三頭》和《誰是鐘漢翹?》談任白,文字平實,然而叫人動容,掩不住他對他和她們的一往情深。誰說采花賊就一定到處留情?或許見慣了太多的浮花浪蕊,他反而更能鐘情于自家花園一角的白百合,自有一種風(fēng)情,永遠(yuǎn)綻放清芬。
后記:寫畢此文,查邁克在《中國報》“隨便登臺”專欄的文字,赫然發(fā)現(xiàn),《垂乳女》、《以乳取人》、《有奶便是娘》和《撞奶》幾篇文字原來是由三篇專欄文字拆分重組而成。你知道原來三篇文章的題目是什么嗎?《不容忽視》、《一直不瘦下來》和《一針見血》——平平無奇,收入書中時,作者作了“豐乳術(shù)”,采花賊化腐朽為神奇的文字魔術(shù),實在叫人嘆為觀止。
連城
□譯者,廣州